时间:2018-4-6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佚名 点击: 61 次

虹影

LoveandHungry

在过去和当下之间建立起的联系中生发出意义

《饥饿的女儿》带给读者的震撼想必依然萦绕在大家心头,但她的作品并没有就此停留。自称“长江的女儿”,同时作为重庆市形象推广大使的虹影很快勾连出中国的另一段重大历史,《前世今生:孔雀的叫喊》在过去和当下之间建立起的联系中生发出意义。这个意义可以关乎现实社会、政治问题,也可以直达民族精神历程深处。

身世之谜、长江边的生活与爱恨……也许会帮你找到当年读《饥饿的女儿》的感觉。而关于写作本书的初衷,虹影有个故事想讲给你听……

我六岁时经历的那个世界,在我整个灰暗的童年就像一线光,还会升出水面吗?

虹影:六岁时经历的那个世界,是我灰暗童年里的一线光

我六岁时,连狗都嫌,黄皮寡脸,头发稀得打不起一个辫子。头脑迟钝连过路收破烂的老头都惊奇。终于,母亲也失望了。大姐是文革前的老知青,趁文革武斗闹腾无人管,从三峡巫山农村回家,住了一阵子。不知为什么事与母亲大吵一顿,发狠说是要回乡下去。果然第二天她在收拾行李,说是行李,也不过是将家里她看得上的家什拿走。

那是个星期天,母亲在堂屋里闷坐了好久,突然对大姐说,你要走,那就顺路把六六带回我的老家忠县吧。

后来我才明白母亲心里想的是什么,她一直尝试着把我送人,一直未成功,正巧大姐回家了,让我试试能否讨乡下哪个亲戚喜欢,算是对我降格以求。母亲没有告诉我她的阴谋,但是我感觉到她不要我,因此对离开这家好不好,我也全然不当一回事。

那个春末,天气已经暖和了,我跟着大姐坐轮船,那是第一次出远门,母亲一直把我们送到江边轮渡口。她的样子很漠然,我不理母亲,大姐也没好脸色给母亲看。母亲掉头走得很快,大姐拉着我的手走得更快,上渡船过江,然后再去转大轮船。

我先在大舅家落脚,大姐嫁给了大舅的大儿子,大舅同时也是大姐的公公,大舅妈在大饥荒饿死的,一直未娶,生有三儿一女。我就和小姐姐一起睡。二舅与大舅家的两间平瓦房连在一起,各有草屋和搭的猪圈,猪圈边就是茅房,几根树桩钉在一起,四周是麦折笆。

我的到来,让这个一向平静的寨子掀起波澜,整个村子的人都来到大舅门前看稀奇,城里的“小姐”什么样?这里几乎就没有从大城市来的亲戚,倒是有人出去过,比如我的母亲当年逃婚,一出去就不回来。这儿人到了非出去不可时,那也是天垮下来的绝境,如果数一下村里去过大城市的人,那就是我这两个舅舅,他们在我未出生前,抬着我重病快死的外婆去重庆交给我母亲,送到了就赶快回转。

那些看稀奇的人失望极了:屋子里站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满头黄毛,眼睛充满恐惧,而且半天都不说一句话,也没有笑脸,穿得几乎和他们一样破旧。也拿不出任何礼包,连农村人走亲戚,都要带自做的麻花或红糖。可我什么也没有带,母亲只想把我从她身边赶走,完全没有想到这些细节。那些人很快就散了。

有一天我的幺姨来关口接我,她离得比较近,翻了两匹山过了三条溪沟就到了。幺姨长得不像母亲,五官较小,眯眯眼,个子也小。她没有儿女,丈夫在煤矿挖煤,经济情况比舅舅们好一些,可是她天天提心吊胆,害怕丈夫被炸死,因为这小煤矿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坍方,瓦斯爆炸,死人是经营小煤矿预算的一部分。

幺姨一落泪,我就觉得没有办法,过了一阵子就跟着她哭,我哭的是自己被重庆城里的母亲抛弃,一辈子就留在这偏远的农村。只是我一哭,幺姨就停住哭,带我到小河沟去搬螃蟹。

我在幺姨那儿住了很久,表姨来幺姨家,说是有事晚了,不然早就来接我。她生得白净,不像风吹日晒的农妇,头发在脑后绾得整整齐齐,穿得也干净,总之,我当时一下就被她的端正模样吸引住了。幺姨舍不得我走,但表姨态度很坚决,说以前我母亲在乡下时与她最要好,现在母亲把她的幺姑娘送到乡下来,能不管吗?不过她们在屋里商量了一天,最后达成协议,我先去她那里,然后再回来。

表姨那儿很远,就在长江边的丰都鬼城附近。我们走了一天山路,她走路不快,因为她说小时家里对她期望太高,要嫁个好人家,所以被缠了脚,她实在受不了,就悄悄放脚,被家里发现,狠狠打了一顿,重新缠脚,但又被她放了。这么折腾过几次,那双脚就不成样子了。我们一路说着话,等到她家天就黑尽了。表姨是第一个打开我话匣子的人,她喜欢问我,我也喜欢问她,关于重庆城里的事,她最感兴趣。

她说很后悔,当初应该跟你妈一起跑到重庆,哪怕做纱妹,也比在农村强。

我问她为什么不走呢?

她说有些东西丢不下。

问她什么东西。她笑笑,说你是小娃儿,你不懂,有一天你懂了,表姨再讲给你听。

表姨爹已经做好玉米稀饭等我们了。比起其他的亲戚,表姨家的房子算是像模像样的:石头房子,屋顶很高,其实就是一个旧时碉堡。解放那阵分田分地时,那个石房子里炸死的国民党士兵太多,邪气太冲,没人敢要,就分给了她家。此后,她遇到来村里做石匠的表姨爹,就招了他做上门女婿。

表姨告诉我这个故事,说她自己八字大,压得住邪。她的话有道理,在重庆南岸家里的阁楼上,我总看见一个白衣女鬼,家里三个姐姐也都看见过,只是我见到次数最多,所以最有理由怕鬼。可是在她的小石屋里,一次也没有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也没有听到什么怪声音,看来只要阳气足,鬼屋不是个坏地方。

表姨门前有一棵李子树,我一直住到这棵李子树开花。记得天天爬到李树上,远远看表姨爹从村口那个山道回家来,他是个石匠,他们抱养了一个孤儿,比我大五岁。十一岁就跟被村里全劳力一样下田。

有一次表姨爹说是要带我去一个工地,那儿差石匠,而且离鬼城冥府不远。他一早带上我,我就在工地等他做完事。然后他带我往街上走。他指着山顶的那些若隐若现的房子说,那是阴间地府,凡是人死了,都到那里报到,做善事的升天或投个好人家,做恶事的,得下地狱下油锅,受各种惨不忍睹的酷刑,永世得不到翻身。

远眺丰都

那条青石块的街,两边全是一两层的房子,往山上走的小路真是鬼气森森,令我非常向往。但是爬了一半山,表姨爹忽然改变主意,不带我上去。说小孩子看了不好,女孩子看了更不好。

下山后,街上摆出小摊,都点起油灯,卖煮熟的红辣子鸡块,说是鸡避邪。他买了一个鸡头,叫我立即就吃。然后拉着我的手就走,说赶快,趁天还未黑,若天黑了,街上不会有人,全闭门闭窗的。表姨爹带我上船,不到一个时辰,我们跟着拖轮上岸,重新走山路回村子。

长大后我去过那鬼城冥府好几次,就在丰都长江边上,古木参天,有些古庙,奈河桥得一步跨过才顺当,还有鬼门关,黄泉路,十八层地狱,每隔几年修些新玩意添些新颜色,最后一次把我吓了一跳,对面整匹山修了供观光的种种传说中的景物,还有天堂仙境,玉皇大帝整个雕像占了半山,在长江上就可见到,好像发扬正气,压倒邪气。那条古朴的街也越来越商业化。

那个夏天结束的时候,表姨就在把家里把碎布收集起来,用面粉做浆糊,抹在碎布上,做布壳,她将布壳剪下修鞋样,每天吃饭前趁着天光扎几针。

那是八月的一个大太阳天,大舅接到二姐代母亲写来的信和寄来的路费钱,让幺姨送我回重庆上学。那一天我把村子跑了一个遍,最后我抱着表姨哭起来,表姨说,“乖女,你妈啷个会不要你。我就一直不信这点。”她也哭了,说真舍不得我离开。但是她为我能回重庆大城市而高兴。

她和表姨父把我送回关口,那天傍晚幺姨也赶来了,她们一人拿出一只红布鞋,扎得结结实实,幺姨做的右脚上还绣了两朵小小的豌豆花。她们让我伸出脚来试,大了一些,说是要这样,我脚长得快,上二年级还能穿。不过幺姨说不全是她做的,因为她眼睛不好,二舅妈就接过去了。

我问怎么一直不知道她们在为我做鞋子呢?

她们说心里有这个预感,她们去神坎取了愿的,这样穿鞋的人才会一路平安,红色也是图个吉利,能走到天边,越远命就跟以前越不同,起码比她们的命好。

一群女人在大舅屋子里闹嚷嚷时,二舅把我叫出来,偷偷塞给我十块钱,我知道十块钱是个大数字,我手中从来没有捏过钱,所以说什么也不要。但是一向糯米兮兮的二舅说,你不要,等一会就把你捆在屋里,不让你走。

我吓坏了,赶紧收下。他才放心地走了。回到重庆,我把这钱交给母亲,母亲拿着钱眼泪就流出来。

幺姨在重庆城里很不习惯,她放心不下丈夫,就回去了。她走了,我的衣袖上还插了一根穿着线的小针,看见父亲的钮扣掉了,我就赶快缝上,可是被家里哥姐笑话,他们认为这是乡巴佬的作法,硬把针取走了,不准我插在袖子上。那双红布鞋,我从乡下一直穿到城里,穿到小学里,同学围着那双鞋子看,手工做的,即使做得细工细活,他们也笑个不停。不过我不在乎。我的脚长得很快,不到一年就穿不得了,剪掉后半截做拖鞋。等到我上初三那年,有一天我与姐姐下长江洗衣服,那双鞋子就顺水漂走了,我追不上,一个漩涡就吞没了它们。

我很伤心。有一天晚上我梦见我回到关口,可是一个人也不认识。我跟着那下山的路,去找丰都的表姨,可是表姨也不在。

我是后来才明白,母亲乡下的亲人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收留我,每家都困难,多一张嘴吃饭,并不是容易的事,所以,大家达成协议,每家分担。

大姐是个大嘴巴,想必早就给我的亲戚说清我是私生女的来历,可是在那里,他们就当什么都没有过,对我比他们自家的孩子还好,如果只有一个叶儿粑,他们都宁肯自己不吃,让给我吃。

如果我的母亲不是突发爱心,把我从农村接回重庆城里,让我上学识字,我恐怕也就是一个农村妇女,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世界最不少的就是诗人作家。但对我个人而言,命运就不一样了。母亲若把我留在那里,我现在也跟着拆迁上山,每天做田,现在已经给孙子纳鞋底了。

写到这里,我就非常害怕。

三峡大坝

从年人大决议建三峡大坝起,我的心就没法平息。我是长江的女儿,我是三峡的女儿。我有个愿望,想写一本关于三峡的书。这是我心口上的事,我“利益切身”的事。花了数年时间,写写断断。年夏天,我又去了一次三峡,转道去母亲的老家,看到那儿一切依旧,虽然我认识的亲戚差不多都已经去世了,乡下人苦命短,他们的坟,都在关口后山外公的坟边上。其他的亲戚年纪轻,我不太认识。有的人成天忧心忡忡,也有年轻人兴高采烈,可以弄点钱重新开始。

整个村寨几乎就和当年一样的苦,没有什么变化,整个中国大变,也真有许多一点看不到变化的地方,说是水库修成前就得迁或移到外省。上面规定,按新水位线建房,“房前有路,房后有田。”要让他们开始新生活,但是村里人说,山尖尖,没什么土,开不出好田。

每当我想起母亲的家乡,就想起那双红布鞋,如果真有先祖鬼魂,那么有一天,当我也对着那个全世界的超级大平湖,连连叫上三声我那些亲人的名字,那双手衲的红布鞋会升上来吗?那个沉在水底的村庄,那个小石寨,那个大石寨。我六岁时经历的那个世界,在我整个灰暗的童年就像一线光,还会升出水面吗?

但如果某一天我会再次经过早已沉没在江水之下的关口,当然只有坐船从上面过,我会顺水放上些花,就是那双红布鞋上的豌豆花,让花瓣沉没到我的三峡亲戚们的手里。

(原标题:我到三峡走亲戚。本文转载时有所删减。)

《前世今生:孔雀的叫喊》

陈晓明、解玺璋、张颐武、止庵撰文推荐!

ISBN:-7---4

出版时间:-10-1

定价:36.00元

装帧:精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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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虹影,作家,诗人。意大利罗马文学奖、《联合报》读书人最佳书奖、纽约《特尔菲卡》杂志“中国最优秀短篇小说奖”得主。代表作品有《饥饿的女儿》《好儿女花》《K-英国情人》《米米朵拉》等。作品被译成三十多种文字出版。年被重庆市民选为重庆城市形象推广大使。

内容简介

借由元明时期“度柳翠”的民间故事原型,在修建长江三峡大坝水库的现实背景下讲述一个转世轮回的离奇故事。女科学家柳璀突然收到丈夫从三峡库区托人捎回的一件礼物,在母亲的安排下,她来到了重庆良县。在发现了身居要职的丈夫的背叛行为的同时,通过母亲的老同事,她也一步步了解到与自己身世相关的种种惊人故事。作品在寻找个人身世来历的过程中,同时展开当下和历史两条故事线,主人公近乎宿命地走向上一代人的无奈结局,于是两段历史之间回响起不曾言明的意味。

诚意推荐

在《前世今生:孔雀的叫喊》中,寻找读《饥饿的女儿》的感觉!“长江的女儿”虹影又一部和自身生活密切相关的小说:“这是我喜爱的书,这是我自己。”陈晓明、解玺璋、张颐武、止庵撰文推荐!

四川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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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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